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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〈南海男孩〉2014, 08, 01

 

 

  「欸,要不要去吃雞絲?」

  「問這什麼問題,當然吃啊,最後一天上課了耶。」

 

  在建中的最後一天,紅樓巍巍。

 

  拿著不加油蔥、表面覆蓋一層辣油的雞絲麵,走到教室,卻驚訝的發現教室裡空無一人。我閒晃到走廊上,天空烏雲密布,想到晚上的畢業典禮,有不好的預感:記得氣象報告說,今天有八成的降雨機率……

 

  同學陸陸續續來了,但教室依舊安靜,許多人一到自己的座位上,就拿出指考參考書埋首苦讀。

 

  「喂,都要畢業了,不要念了啦。」

 

  我開始扮演破壞讀書氣氛的角色。原本並不打算干擾同學認真的神情,但想到大家相處的時間不多了,也不得不白目一天,慫恿著大家拋開書本。

 

  於是教室再度開始活絡。打牌、簽畢冊、聊天、打球、搶麥香、畢典彩排,建中終於回復到建中應有的樣子,瘋狂啊,在相同的時間與空間裡,可以有幾十種不同的活動進行著。

 

  跑完領獎彩排,全身爆汗,外頭的氣壓非常不穩定,悶熱濕黏。天空越來越暗。

 

  「你們沒有準備雨備方案嗎?」我問。

  「你不要烏鴉嘴好不好,不會下雨啦,我們都跟廠商說好了。」

 

  既然同學都這樣說了,那我也無可奈何,只好拿出畢冊檢查,看看有哪些老師和同學還沒簽名。細細數著一個個的字跡,這三年來的回憶,也漸漸浮現。

 

  還記得第一次見到紅樓,是國中北北基聯測的報到日,當時對建中,沒有什麼憧憬,也沒有太多了解。從崇林來的學長很少,我們那屆也只有三個同學來建中。

 

  那天艷陽高照,萬里無雲,從林口來的我,還不知道這是台北的常態。當時還沒有智慧型手機,身上只帶著一張建中的地圖和報到資料闖進南海路,一進大門,就遇到一群熱情的學長發傳單。好不容易走到操場時,兩手早已拿滿兩大袋補習班廣告和社團文宣。

 

  然後我見到了一種超級陰險的步數,還想說自己是不是眼花了。

 

  操場上一大堆深綠色制服的學姊出沒,抓著來報到的學弟就推銷、猛塞傳單。現在想想,就連在建中待了兩年三年的學長,都沒辦法抵擋這種攻勢,到底是哪個社團這麼邪惡,用這種巫術來欺負剛報到的新生學弟啊?

 

  時光飛逝,只能說高一是最瘋狂的時光。舞會、社聯、校慶、社團,是的,我們是如此的自大狂傲,如此的青春。

 

  當然青春期的青澀又怎會缺席,男校女校之間蕩漾的情愫,或好奇,或幻想,不知道迷戀著多少紅樓才子的內心?說實在的,去電欣又有誰是真的要看電影?如果說高三苦讀是陰沉的灰色,高二生活是代表性的卡其色,那麼高一,肯定是綠色、白色和黃色。建中是開放的社會,所以就別說百分百了,但至少有 95% 的同學,曾有過那樣年少輕狂的回憶,沉醉在三色的旖旎之間。

 

  在三校之間,北一女當然是高不可攀的,地處台灣政治中心,便衣隨處可見,沒事路過都得要敬畏三分;加上門禁森嚴,校慶又常辦在平日,不免添了一筆神秘色彩。但北一卻又是和建中關係最密切的女校,過去北一遭人追殺、建中見死不救的傳聞,到底是真是假,在我們這三年,似乎也無足輕重了。

 

  三年過了,不知道有多少純情的男孩,周旋在綠園和大漠之間,最後發現,自己幾年的在意,卻敵不過另一個人幾秒的帥氣。有人能重新站起,繼續尋找自己的另一片天空;有人跌落谷底,一蹶不振;當然也有人化悲憤為力量,轉身投向書本,從高一吊車尾衝到學測七十五。不知道這段經歷(或是想像),是多少駝客心中永遠的痛?最後結果如何,我們說不準,但每一個南海男孩的心底,終究有個她,只如初見,無論過了幾年幾十年,永遠活在高中的最美的三年。

 

  轟地一聲,外頭雷聲大作,把我從記憶的洪流中硬生生地拉回。學校廣播宣布,兩個小時後,畢業生開始進場。大家決定一起去校外吃晚餐。

 

  最後一次在寧波西街上覓食,一路上我們七嘴八舌地討論著晚餐選項。

 

  「吃四海啦!」

  「啊就昨天才吃齁!」

  「不然春涼好了?」

  「不要啦,我不想吃涼麵。」

  「白癡喔,吃老建比較近啦!」

  「現在這個時候去吃,等到畢業典禮都辦完還沒吃到吧?」

  「不然吃佳味……」

 

  當然,最後一個講話的人,立刻被禁止發言了。平常聊起來普普通通的店家,卻彷彿在今晚過後,都將成了歷史名詞。我們終究不能再以建中生的身分,回到這些組成高中生活的場所。

 

  最後,大家選了南昌路上的摩斯。表面上說是時間因素,但真正的原因,或許是選了其他店家,會讓人觸景傷情吧──那樣三年的記憶,濃縮在一頓飯裡;特別是江南春的大媽、豐原的老闆娘、早餐部的吳阿姨,還有游泳池的吳定達,這四人的神祕關係,更是承載太多歡笑,併著太多回憶。

 

  回到班上,正好趕上畢業生進場。校園巡禮,走到一半,下起毛毛雨來。怨聲四起,畢籌的同學也開始擔心。在我們班走到操場、準備入座的時候,正當建中招牌傾盆大雷雨準時報到,畢籌會同學趕緊發放雨衣。但早已來不及了。

 

  如果沒有淋過這種雨,我不會知道,當雨衣背後破掉的時候,那種想罵髒話的渴望是多麼的強烈。

 

  畢典的流程整個亂了,學生和家長狼狽的跑回班上教室,導師時間提前開始、頒獎、發畢業證書,畢籌會招開緊急會議。我們被調到活動中心禮堂,舉辦臨時雨備畢典。場地很差,流程更是拖延了整整兩個小時,大家的耐心早已被耗盡。

 

  經過長達兩三小時的頒獎與致詞,畢典結束,大家拖著疲累的身軀回到教室。原本安排好的感性時間,也匆匆被截斷,牆上時鐘的指針指著十一點。大家都準備好離開了,完全沒有畢業的氣氛,但空氣仍凝滯地令人窒息。我走上台。

 

  「好啦,今天大家都辛苦了,也謝謝畢籌會同學的奔波與安排。」

  「希望大家,之後的大學生活開心順利,指考的同學也要加油。」

  「那……就這樣。大家再見,謝謝!」

 

  台下不知道是誰歡呼,大家開始嗨起來。拍照的拍照,約續攤的續攤,我心想,終於有一點畢業的樣子了。可惜,時間不夠,太多沒說,時間不夠,無奈又太多。

 

  結束了,真的要離開了耶。一時之間,有點難以置信。

 

  和老爸老媽去開車,路過紅樓。

 

  在建中的最後一天,紅樓巍巍,那樣傲然。

 

  「爸,等一下。」

 

  我奔上紅樓二樓,緊盯著牆上的十六字箴言,刻骨銘心,好像鐫刻在腦海深處一樣。我會做到的,我心想,會做到的。情緒波動,彷彿心靈和這棟建築有了超凡的連結。

 

  瘋狂得要值得,這三年的青春,要譜成一首歌,我沒有如此的才情。但如果要我用文字刻下我們的奢,那會是一封情書,一封青澀的初戀。

 

  下樓,我走出建中大門,踏上南海路。

 

  今晚,我們畢業了,我們成長,我們得要面對社會的責任和現實。

 

  今晚,我們昇華了,我們蛻變,我們得要千錘百鍊才能榮耀建中。

 

  十年後、二十年後,我們會老,我們不再像以前那樣健壯,那樣肆無忌憚。我們可能會面對挫折,會失敗,會跌落谷底。我們沒有建中的光環了,我們留戀的過往,都只能是過往,那些曾經驕傲的時刻,都只能是當年勇。

 

  但只要在南海路上,回到建中,回到紅樓,我們都還是當年的南海男孩。

 

  因為,建中的我們,只是不擅於說再見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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